陈建国坐进驾驶座,关上车门。

  “砰”的一声沉闷回响,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外面那个喧嚣而又冷漠的世界隔绝开来,也将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暂时锁在了身后。车内瞬间陷入一种奇特的静谧之中,只有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有限的空间里回荡。

  他并没有立刻转动钥匙发动引擎,甚至没有系上安全带。他只是静静地、近乎呆滞地坐在那里,双手无力地搭在冰凉的真皮方向盘上,目光空洞地直视着前方布满灰尘的车库墙壁。车库里的光线昏暗而暧昧,只有从卷帘门底部的缝隙和侧面的小窗里,顽强地透进来几缕稀疏的晨光,在弥漫着汽油和灰尘味道的空气中,划出几道斜斜的、清晰可见的光柱。无数微小的尘埃在这些光柱中不知疲倦地、漫无目的地漂浮、旋转,像极了此刻他脑海中那些纷乱无序、沉重不堪的思绪。

  这短短的、从家到工厂的十分钟车程,曾是他一天中难得的、完全属于自己的缓冲时刻。是他从“丈夫”、“父亲”的角色,切换到“管理者”、“决策者”角色的过渡地带。往常,他会熟练地打开收音机,让早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充满车厢,或者播放一张舒缓的古典音乐CD,在巴赫或莫扎特的乐章中,整理纷繁的思绪,为即将到来的一天的工作做好准备。有时,他什么也不想,只是享受这短暂放空的独处,看着窗外掠过的熟悉街景,让大脑得到片刻的休憩。

  但今天,这十分钟变得无比漫长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恶意地拉长,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胶水中艰难跋涉。这段路程,不再是缓冲,反而成了一个需要巨大勇气才能开始的、充满痛苦回忆的征途。

 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,食指习惯性地探向中控台上的收音机开关,指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圆形按钮微凸的触感,却像被烫到一般,迟迟没有按下去。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,害怕听到任何声音——哪怕是新闻播报员那平稳无波、不带任何感**彩的语调,或是电台里可能会播放的、那些轻快活泼、充满生命活力的晨间音乐。在这个完全密闭的、私密的空间里,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金属壳子里,他只想保持绝对的、死寂般的安静。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听见自己内心那片荒原上,寒风呼啸的声音。

  他的目光,不受控制地、像是被磁石吸引般,缓缓移向副驾驶座。

  深色的高级真皮座椅上,还零星散落着几根金色的毛发,在从车窗透进来的、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,如同黑暗中闪烁的、微弱的星辰。那是妞妞的毛发。往常这个时候,只要他坐进驾驶座,妞妞一定会兴奋地跟着跳上车,熟练地挤在副驾驶的位置上,占据它的“专属宝座”。当车子驶上马路,它会迫不及待地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探出微微降下的车窗,耳朵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向后翻飞,像两面迎风招展的小旗帜,舌头快活地伸得老长,嘴角咧开,仿佛在微笑,一副享受极了这速度与自由的模樣。每当遇到红灯停下时,它总会及时地收回脑袋,转过头,用那双湿漉漉、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望着他,同时用它那温暖湿润的鼻子,固执地、一遍遍地蹭他搭在档位杆上的手臂,提醒他——该摸摸它的头了,这是等红灯时必不可少的仪式。

  陈建国几乎是屏住了呼吸,缓缓地伸出微微颤抖的左手,越过中间的控制台,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散落在座椅上的金色毛发。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是那么柔软、细腻,带着生命的质感。可是,那个会动的、温暖的、会发出满足呼噜声的身体,那个会用充满爱意和依赖的眼神望着他的生命,已经不在了。他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皮质座椅上,久久没有移开,仿佛想通过这接触,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温度,或者……一个早已消散的灵魂。

  车库里安静得可怕,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的声音。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规律得近乎残酷,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,在为某个骤然逝去的、无辜的生命,敲打着最后倒计时的节拍。

  记忆的闸门,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悲伤彻底冲垮。

 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下午,阳光也和今天一样好。他抱着一个纸箱回家,里面是那个花了不小代价从正规犬舍买来的、才两个月大的小金毛。它那么小,蜷缩在纸箱角落里,因为离开兄弟姐妹和熟悉的环境而瑟瑟发抖,发出细弱的、令人怜惜的呜咽。他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,它怯生生地探出小小的、毛茸茸的脑袋,用湿漉漉的黑鼻头小心地嗅着这个陌生的、充满皮革味的环境。回家的路上,它一直很安静,只是趴着,只有等红灯时,才会勇敢地抬起小脑袋,用那双初显琥珀色、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望着他,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依赖,像是在无声地询问:“我们要去哪里?你会对我好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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