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守们神情大变,纷纷抄起兵刃、符箓。
“莫慌,是我。”
一条小船驶出甬道,曲定春一手抱着个瓷坛,一手杵着拐棍,跳下了船头,随后,船下涌出两股黑气,落在地上化作人形,一个作官吏打扮,神情肃穆,一个却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,明知其是恶鬼,也勾得看守们直了眼。
而那美娇娘见状,亦掩嘴轻笑,娇娇柔柔道:“几位哥哥……”
直唤得人身心软酥。
奈何。
“休多聒噪!”曲定春十分不解风情,“你我双方各取所需,攀甚交情。”
转头又呵斥手下青虫上脑。
那女鬼也不生气,递去几个秋波,便要与同伴从另一处甬道离开。
没想,叫曲定春瞥见,他张口就骂:
“蠢材!”
“谁不晓得你们是阴沟里的老鼠最爱钻洞,哪些沟渠早就施遍了法咒,你们要打草惊蛇不成?!”
两鬼忙止步,转身要从头顶出口离开。
曲定春又骂。
“呆鸟!”
“各处枢纽外头,十三家不晓得遣了多少兵将盯着,青天白日的,你们要自投罗网不成?!”
这也不行,那也不成。饶是两鬼出发前得了鬼王嘱咐,也不经大为火光,忍不住要现出法相,叫这满嘴喷粪的泼皮试试鬼神之怒。
曲定春却往旁边醉死的看守身上一指。
“吃了几年香火,便忘了怎么做鬼?附上人身,方可避人耳朵。”
……
待两鬼披上皮囊,正要离去。
曲定春再度将它们叫住。
“我不管你们出去后有什么阴私算计,但我只给你们留了一天的时间,后天入夜,待天上兵将撤去,我便会以枷锁将军的名义将此处的看守、附近的巡卒都换成我的心腹弟兄,掩护你们倾巢而出,赶在城隍府察觉之前,突袭飞来山。”
“切记!”
“机会只有一次,过期不候。”
不待两鬼回答。
他拥紧了怀中装着龙涛残魂的坛子,一挥手。
“滚吧。”
…………
翌日。
某座神祠门前人潮涌动。
“你们不许巫师施符,可怜我那孙儿,生生被邪气给害成了失心疯。”
“武神婆多好的人啊,旁人征十文立庙钱,她只收九文,你们却打断了她的脊背,叫她活活痛死在了床上。”
“你们说我家世代供奉的祖师是恶鬼化名,呸!干尔等屁事,凭啥砸了我家祭坛!这下好了,没了祖师保佑,我家生意完了,以后一家子怎么养活?”
……
无数谩骂如潮似要淹没小小的神祠,更有激奋者抄着泥巴、烂叶、粪块把门前“城隍庙”三字砸得污秽不堪。
神兵神将与阴兵阴将们其实早就到了,但一方只是看乐子,一方却碍于尚是青天白日,活人的时间不好由死人插手,看着几位麻衣师公艰难应付着人群,辩解着“种种恶俗全因鬼王敛财”、“取缔淫祀是为祛除恶鬼”云云。
“放屁!”
一个马脸汉挤出人群,恶狠狠望着神祠大门,面皮因激动胀得通红。
“你们说法王是恶鬼,可咱们祖祖辈辈供了法王几百年,照着规矩从未有差池,是你们,是你们出现后,海上才起了海寇,男人没了生计,孩子食不果腹!法王不是恶鬼,你们才是恶鬼,是飞来山的恶鬼!”
他振臂高呼。
“各位善信,各位兄弟姐妹,恶鬼就藏在这院里,咱们一起把它揪出来!”
人群纷纷响应,一拥而入。
可进了院子,人们大感失望。传言里,李城隍赶走了窟窿城,得了鬼王留在人间的财宝,同伙大秤分金,个个富得流油。但一群人转了一圈,铜钱也没找到几串,只拿了些瓶瓶罐罐、桌子板凳,没甚收获。
为首的马脸汉不甘心,左瞧右看,见着主殿里藏着一扇小门,拿黄符绞成粗绳锁住,眼前一亮。
麻衣师公们被拦在门外,大声惊呼:“不可!”
马脸汉哈哈大笑:“我等有使者托梦赐福,哪里去不得?!”
领着几个胆大的,兴冲冲抽刀砍断粗绳,一把推开小门。
霎时。
但见黑气滚滚淹没正殿。
几声短促而尖利的惨叫骇得人群惊恐投来目光。
下一刻。
鲜血如雨夹杂着残肢碎块自黑气笼罩的正殿淅沥沥抛入院子。
马脸汉说得没错。
飞来山的厉鬼确在此处。
…………
日落西斜,晚钟声声。
城门将闭,清波门前却仍旧堵着一条长龙,眼见着天色愈暗,门卒们却一反常态越发认真仔细,非要一人一人、一车一车细细检查,犹嫌不足,城门官还捧着一面铜镜,把每一个出城之人的面孔照上一番。
人们抱怨不已。
门卒却呵斥道,此乃公务,是为防逃犯潜逃出城。
人们暗自腹诽,都是老钱塘,唱甚聊斋?前些时日,鬼王向衙门一伸手,老爷们扭头就征起了城门税,后来李城隍虽打退了鬼王,但到嘴的肥肉怎可松口?什么逃犯,多半又是巧立名目罢了。
有熬不住的,偷偷塞了铜钱,熟料,那城门官钱照收,人照查,真是彼其娘之!
耳听着晚钟将尽。
一辆马车迎来检查,城门官照例上前。
“门侯给个方便。”
车夫塞去几角碎银。
“我家主公不便露面。”
说罢,又扯开衣襟,露出里面的粗麻短褂。
城门官连忙堆起笑脸,把手里碎银推回去,甚至心痛地多添了几角,才苦笑道:
“师公见谅,真真不行。”
他凑近了,悄声说道:“实不相瞒,今日确属搜捕要犯。那贼人原是武康侯府上一门客,在府中杀人不说,还盗取一件宝贝。那斯是个江湖术士,擅长易形换容,所以上头才分发了此镜,以勘破真容。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镜子,见马夫眉头紧皱,又以更微小的声音道。
